蚕尸奇案

古代发生饥荒时，草根树皮、泥土墙灰，甚至骨肉同胞，统统都能被吞咽进肚子里。

桑树叶尤其是难得的美味，它本身就是味中药，可以泡茶或直接食用。

这桩奇案，就源于饥荒年代珍贵的桑树叶。

唐懿宗咸通十一年（公元870年），中原大旱，米价腾贵，饿殍遍野。

时洛阳新安县慈涧店北村有个桑户，名叫王公直，家有几十株桑树，长得异常茂盛、郁郁葱葱。

某晚，实在饿得扛不住的王公直就跟老婆商量道：

“娘子，眼看家中已经没有米下锅了，全家老小都跟着挨饿。

前几日我都打听过了，洛阳城里的桑树叶都已经被当成粮食贩卖了，一斤桑树叶可以卖到六两银子！

我算了一下，我们家那么多桑树叶都摘下来，起码能卖上千万钱。换成粮食也够我们吃几个月了，扛到秋收，我们就不至于饿死了。”

他老婆环顾四面蚕架，万般不舍，这可是全家吃饭的活计，桑叶都卖了，这些小家伙也留不住了。

王公直见状继续道：

“别看了，现在还养什么蚕呀！大家饭都吃不饱了，又有谁来收购生丝，穿那绫罗绸缎？总不能守着桑树和这些蚕，让全家老小一起饿死吧！”

当晚，夫妻俩抱头痛哭一场，第二日，去到桑田在旁边挖了个坑，随即就将搬来的一帘一帘的蚕都倾倒在里面。

虽出无奈，可看着这些白白胖胖，蜿蜒挪动的蚕宝宝，两口子还是心头滴血，止不住地边哭边埋。

有些围观村民也都面露不忍，这就跟农民要亲手把麦子给拔了别无两样。只能感叹这让人没活路的世道，还有不肯下雨的老天爷了！

处理完蚕后，两口子又忙活了一整天，直到暮晚才将所有的桑叶都采了下来，第二日，顾不得腰酸背痛，起了个大早把桑叶拉到洛阳城里去卖。

果然，到了集市还没来得及吆喝，桑叶就被人抢购一空，甚至比预想的还多卖了不少银钱。

两口子喜不自胜，揣着沉甸甸的银钱，昨日那痛不欲生的感觉稍觉宽慰。随即两人在集市里逛了一圈，买了些粮食果饼，又咬咬牙，买了个猪臀尖，想着给家中老小开开荤。

置办完东西后，两口子肩挑手抬、欢欢喜喜把家还，没想到，就要出徽安门时，却被拦了下来。

只见守城门的士兵指着王公直背上的背囊道：

“这是什么，打开看看。”

王公直取下背上的背囊，只见里面不知何时，竟然渗出血来，将其染得殷红一片。他赶忙边打开边陪笑道：

“军爷，今天刚卖了自家桑叶，在城里换了点吃食，这是我买的一个猪臀尖。”

结果，打开一看，里面哪有什么猪臀尖，分明是一只鲜血淋漓的人的手臂，血迹未干，仿佛才刚刚肢解下来的一般！

王公直两口子吓得齐声尖叫，还未来得及出声解释，那些守门士兵已经一拥而上，将两口子绑了抓到衙门。

眼下正闹饥荒，加之洛阳乃东都重镇，治下竟发生疑似吃人案件，当时洛阳的最高长官，河南尹王凝决定亲自审问。

王公直两口子这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官，当场吓得浑身抖如筛糠。

在王凝安抚下，这才断断续续，将自己如何埋蚕、摘桑叶，进城后又如何卖桑叶，买猪臀尖等絮絮叨叨说了遍，就连自己抠了下脚丫子都生怕遗漏。

讯问审案最重要的是抓细节，若非亲身经历，即便智商过人，也要说多错多、经不住推敲。

这个王凝也非庸碌之辈，他年十五而两经（明经、进士）擢第，再登进士甲科。号称刚正不阿，所在多有德政，是当时的大名士。

只见他耐着性子认真听完，期间处处留心对方的神态举止，凭他多年的断案经验，心下已然觉得，这对老实巴交的夫妇，想必说的都是真的。

当下王凝又派人去集市查验，果然周边摆摊的小贩，卖猪臀尖的屠夫，甚至买了他家桑叶的顾客，都一一查证，两口子所言非虚。

王凝又亲率一众属吏衙差，押着两口子浩浩荡荡，前往慈涧店北村现场查验，村里不少村民也都证实，昨日亲眼目睹两口子埋蚕，采桑，怎么可能杀人？

最后，又去到桑田那边，由王公直指认埋蚕的地方。衙差挥动铁锹开挖，挖开之后，画风突转：

只见土坑里哪有什么蚕，分明是一具断了左边胳膊的尸体！

将王公直身上收到的那只胳膊往里面一摆，严丝合缝，这只胳膊分明就是从这具尸体上切下来的！

王公直两口子彻底崩溃了，瘫倒在地，形如痴傻，只是喃喃道：

“怎么可能？怎么可能？”

河南尹王凝也皱紧了眉头，真是奇哉怪哉！王公直夫妇所言，都有人证一一证实，就证据来看，都没有疏漏的地方。

这具尸体仿佛就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！

他是谁？什么时候被杀的？因为什么被杀的？为何又单单切下左臂，还带到洛阳城兜一圈？好像故意要被人发现一样。

还从未见过如此蹊跷的案子，即便以王凝的聪明才智也百思不得其解。当下只能将王公直夫妇先押回牢里，将那尸体也带回衙门。

后面王凝又派人到处查验死者身份，周边十里八乡根本无人认得。再说那年头，道边沟壑，因饥荒而死的无名尸体实在太多，根本无从查起。

河南尹思量再三，或许有乱世用重典的考量，一番茫无头绪下，竟然择日宣判道：

“蚕本天地灵虫，国朝锦绣之本。故意将其坑杀，是以灵物显化，欲以申报仇之意。王公直夫妇虽无杀人之迹，可究其根本，源自埋蚕杀生，有违天和，故与杀人罪等！本府当严惩不贷，以儆效尤！”

当下，王公直夫妻两个被拉到集市上，当众杖毙。

村里亲朋及围观者甚众，多有为他们鸣冤叫屈的，可却也无济于事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活活打死，所谓替“灵虫”报仇。

王公直夫妇死后没隔几日，仵作上报，停尸房中，那具无名尸体突然凭空消失了！

衙差寻至此前埋尸地点查看，只见，哪有什么人的尸体，只有重重叠叠，业已腐烂的蚕尸！

此事究竟是灵虫显化，蚕魂喊冤，借官府之手来给自己报仇呢？还是在那个饥饿的岁月，坐拥桑叶的王公直夫妇遭人嫉恨，栽赃嫁祸？

若是前者，这两口子真是命比蚕贱；若是后者，那官府就是助纣为虐。

这两口子真是比窦娥还冤，罪名比“莫须有”还要无厘头。即便所谓“大名士”、河南尹王凝都尚且如此草菅人命，遑论其他？

如昏暗朝廷，如此天灾人祸，还让百姓如何活下去？

此案发生五年后，关东又逢大旱，尤以山东最为严重。

唐僖宗乾符二年（875年）六月，曹州冤句（今山东菏泽曹县）人黄巢，聚众八千揭竿而起，自称草军：

既然当官的视人命如草芥，那我们这些草芥就把自己点燃，让熊熊烈火，烧了这吃人的世界了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