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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林寺僧人案

话说,山东沂州有一座高耸的官山,道路崎岖蜿蜒。山顶上有一座小庙,庙叫景林寺,里面住着两个和尚,一名景清,一名景源。

要说这二位僧人,原来也是受钵于同一个师傅,同吃同住,同卧同行;只是不论参禅修行,亦或为人处世,俩人却截然相反。

景清和尚道行比较高,每天除了诵经念咒,杜门不出;景源和尚呢,是个不守清规的花和尚,整天在外边嫖赌偷盗,胡作非为。景清作为师兄,经常对他劝诫,奈何景源只是不听,反而加以怨恨。

一气之下,景清找人把厢房改成了两间,正殿向东,穿过走廊一间,自己住,是为东廊僧;正殿向西,穿过走廊一间,景源住,是为西廊僧。

“既然你不好好念经,那咱就划清界限。”从这天起,俩和尚各吃各的,各住各的,相互不打搅。

却说,山下有个叫胡陆氏的妇人,为人奸狡,心毒口甜,专干些牵线搭桥的勾当,好从中牟些小利。

有人该问了,牵线搭桥难道不是好事吗?

正经的保媒拉纤,固然是好事。但这个胡陆氏是专为富家子弟牵线,搭的也不是什么好桥,尽是些不守妇道的女子。

除此之外,这个胡陆氏还有个兴趣,那就是烧香。隔三差五,总要上山拜上一拜,也不知她祈的是哪一方平安,求的是哪一人长寿。

胡陆氏生有两个儿子,长的叫大牛,次的叫黑午。大牛之妻田氏,经常跟着婆婆到官山上烧香,一来二去,竟跟西廊僧景源苟到了一起。不知哪道墙透风,被丈夫发现了,把大牛气得不行,对着田氏就是一顿拳打脚踢。打完还不解气,又让妻子把西廊僧约到家里来,想要重重的讹他一笔。

田氏不敢不从,给西廊僧捎信儿说:“今天晚上我家没人,你到家来饮酒。”

果然,西廊僧来了,田氏把他让进屋里招待,又是端茶,又是倒酒。

正酒欢时,大牛突然从门后闪了出来,手持一条铁棍,上前便是一通乱捶。疼得西廊僧如丧家之犬,来回躲避。

大牛恶狠狠地问他:“知道为啥打你吗?”

“知道,知道!”

“你是愿意舍财呢?还是愿意舍命?”

“愿意舍财。”

“好,既然愿意舍财,那我今天就放你一马,半个月内,给我送四十串钱来,否则还要找你算账!”

“依你,依你!”

西廊僧被大牛按着写下字据,这才狼狈不堪的逃了出来。

西廊僧有个滥友叫朱三喜,是耍狮子的出身,有点子功夫,能踩在五尺高的桩上翻跟头。

您想啊,能跟西廊僧整天混在一块儿,能是什么好鸟?无非也是奸盗之辈罢了。

从大牛家出来,西廊僧并没有直接回庙里,而是找到朱三喜,想跟他借钱了债。

朱三喜说:“四十串钱可不是小数目,你要来做什么?”“别提了,被胡大牛讹上了。”

“咋回事?”

“他妻田氏与我相好,适才请我去吃酒,岂知竟是圈套,不但将我好一顿毒打,还要我半个月内赔四十串钱了事。”

“半个月?就是给你半年时间,你能凑齐吗?”

“凑不齐,所以我才来找你借。”

“我也没有。”

“那你给我出出主意,看这事儿该怎么处理?”

朱三喜说道:“依我看,既然你也没钱给他,还不如来个痛快的,一刀结果了其性命,好歹出口恶气。”

“有道理;却是不知如何下手。”

“这个好办,你先回去把伤养好,等到冬月十二,咱们去东坡埋伏便是。”

“冬月十二?为何?”

“冬月十二是他岳丈生日,彼时他一定会去祝寿,我们在那里等着,给他来个出其不意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
“你糊涂啊!他岳丈过寿,请我去耍狮子,我岂能不知?”

“好好好,太好了,就这么决定!”

到时,大牛两口子果然去给岳丈祝寿。中午吃罢了饭,大牛吵着要回去,田氏说:“好不容易来一趟,况且还是为我父祝寿,你那么着急干嘛?赶着去投胎吗?”

田氏这话说的确实有点儿过分。

岳母出来打圆场:“不碍事,想回就回去吧,你跟着他一块儿。”

“我不回,让他自己回去吧!”

岳母疼女婿,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来,把中午剩下的干菜打包好,让他拿回去吃。

大牛一个人往回走。

从田家出来,跨过一道阴沟,穿过一片树林,来到了东坡上。突然,从树林里窜出来两个黑衣大汉,不由分说,迎面上来就砍,胡大牛应对不及,登时被砍死身亡。

好嘛,说的真准,当真是急着投胎去了。

杀人者并非别人,正是西廊僧和朱三喜。

西廊僧问说:“恶气倒是出了,可这尸体如何处理?”

“前面有一口南乡井,咱把他掀下去,神不知鬼不觉。”

“万一有人发现井中尸体,认将出来,岂不怀疑到我头上么?”

“不怕,咱给他脑袋切下来,扔到附近阴沟里。”

“别人认得衣服,咋办?”

“衣服脱下来,点把火烧了。”

好家伙,倒是把事情做的严丝合缝,密不透风。

等把一切都给处理妥当了,西廊僧又说了一句:“这儿怎么还有一包干菜呀?”

三喜不以为然道:“拿回去配酒吃,岂不更好?”

看官老爷们,咱们这故事里边儿可没有太多废话,每句话说出来,都是有道理的。

西廊僧答:“这件事你替我摆平了,该我欠你的,我请你喝酒。”

俩人找了一间酒馆儿,继续推杯换盏。

席间,三喜见他仍旧心事重重,遂问:“事情平了,怎的还是闷闷不乐?”

“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。”

“什么事?”

“我与田氏之事,大牛到底是怎么知道的?”

“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。”

“照你这么说,那就应该是我师兄走漏了风声,或者说,是他把事情告诉了大牛。”

“有可能。”

西廊僧猛灌了一口酒,拧着眉说:“既然事已至此,不如把他也收拾了吧,免得将来出什么岔子。”

“收拾一个还不够,收拾两个怎么下得来台?”

“你听我的,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两串钱,如何?”

“好!一言为定!”

三喜一听有钱挣,哪儿还管的了那么多?当即答应下来。

俩人饮酒至夜深,西廊僧歪歪扭扭回庙,时值天下大雪,一刻不停。到了第二天早晨,地上的积雪已经有三寸多厚了。

当然,咱们要讲的故事,还是发生在头天晚上。

西廊僧回到庙里,故意来东廊找师兄聊天叙旧。二人正阔谈间,忽闻一路哭声,自远而近,硕大的影子映在了窗户上。

哭了两声,“咚”的一下,把窗户给撞开了。紧跟着跳进来一位妖魔,身高一丈有余,相貌凶狠吓人。进得庙来四下环顾,西廊僧大喊道:“有鬼呀!”

妖魔一惊,顺势把他吞进了肚子里。

天底下哪有什么妖魔吃人?无非是他俩搞的鬼把戏。三喜踩上高跷,套上头饰,可不就有这么高了嘛。

但是东廊僧不知道哇,果然骇的丢了半条命,心想:妖魔把他吃完,定然要来吃我,庙小难躲,我还是下山逃命去吧!

说时迟那时快,妖魔刚把头扭过来,东廊僧一个闪身逃了出去,一路跌跌撞撞,逢坎跳坎,逢岩跳岩,片刻不敢停歇。

也不知跑了多久,跑了多远,总算看见一处人家。

这时候就别想那么多了,先进去避一避再说吧。

一溜烟儿,窜进了这家碾房。正在此时,借着雪光照地的间隙,看见一位提着长矛的黑衣人跑将过来,蹲在了墙角处。接着又从墙内翻出来一人,身上扛着两个包囊,俩人对视一眼,慌慌张张逃走了。

东廊僧都自顾不暇了,更不可能出言制止。琢磨一阵,心想:“我不能再在这儿蹲着了,如果天亮被人发现,岂不把我冤枉成贼?还是到别处去为妙。”

那么说,这户是谁家呢?

本地有个叫鲍兰亭的富豪,祖上是当官的,现在家大业大,田产无数,无人不知,无人不晓。就是他们家。

咱要说一般的富豪呢,大多都是奸诈狡猾,唯利是图,贪财好色。但是这个鲍兰亭不同,不但乐善好施,还心慈良好。

鲍员外与妻姜氏,只生一个女儿,名唤紫英。紫英从小读书,颇知礼仪;虽然长得不是特别漂亮,却也算体面。老两口爱如掌珠,事事操心。

这不,眼看闺女十八岁了,还没找到合适的婆家。为啥?择婿太过!

这天早上起来,老婆子来喊闺女吃早膳。“紫英,紫英!起了吗?”

连喊三四遍,没人答应。打开门一瞧,屋里翻的乱七八糟,哪儿还有人?

老婆子顿时慌了神,喊道:“老头子!快来快来,闺女不见了!”

正焦急时,门童进来禀事:“老爷,夫人,你们到门口看看去吧,雪地上有莲痕。”什么莲痕?

大家闺秀一般穿的是高弓鞋,底子非常厚,中间是空心。鞋底子上刻莲花,中间填上小包香粉,每走一步路,脚下都会留下一个莲花印儿,这个叫步步生莲。

顺着痕迹去找,一直找到了南乡井旁边,印子没了。俯首探视,却见一个和尚在井底嘤嘤哭泣。列位,您道这和尚是谁?

正是东廊僧景清。他从鲍员外家出来,辨不清方向,误打误撞跌在了井中。

鲍员外趴在井口问道:“你是不是紫英?”

“不是,我是官山上的僧人。”

“我女儿在井里么?”

“倒是有个,只是死的。”

“快快快,拉上来!”

不一会儿的工夫,连人带尸,都给吊了上来。众人上前去看,无不惊骇。

怎么回事呢?

井底除东廊僧外,另有两具尸体,一具无头的男尸,一具完整女尸。

男尸就不必说了,前文中介绍过,死的是胡大牛,系西廊僧和三喜所为。

女尸呢,正是鲍员外的女儿,紫英。

鲍员外哭问道:“你到底是哪里的和尚?为啥拐我的女儿,还要把她杀死?”

东廊僧解释说:“施主可不要乱说话,贫僧跌落之前,这两具死尸已经在井底了,绝非我所为。”

“休要哄我!来人,把他扭送衙门,叫官老爷定夺!”

吩咐罢,有人留守打棚,有人进州禀官不题。

州官听说发生了人命案,匆匆忙忙带着刑仵到现场去勘验。

验尸报曰:女尸脖颈处有掐痕,身上有十余道刀伤。男尸肚子上有刺穿伤,头颅不知去向。

州官把鲍员外叫过来,问明了情况,乃知女尸就是紫英,故命他领回去安葬。男尸无人认领,就地掩埋。

眼下东廊僧是最大的,也是唯一的疑犯,所以必须带回去详细审问。

书当从简,咱们且说州官审案。

坐堂的问:“你是哪里的和尚?”

“本地官山庙。”

“既入禅门,当守清规,为何要作奸犯科,拐逃伤命啊?”

“呀,大老爷!小僧我冤枉啊!”

“有甚冤枉?”

“昨天夜里,庙里突然闹出一尊妖魔,把我师弟给吃了……”

东廊僧把头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,一五一十道了出来。

州官怒道:“人世间哪有妖魔?你怎敢妖言惑众?”

“大老爷如若不信,大可派人去庙里看一看。”

“好,本老爷就派人一探究竟。”

当即把他丢至监牢,派出几个胆大的公差去庙里查访。

一来一回,一整天过去了。

转天回来,公差把西廊僧捉拿到案。官问:“东廊僧说你被妖魔吃了,到底怎么回事?”

西廊僧一脸无辜地问:“啥妖魔?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。”

“前天夜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?”

“前天夜里,我师兄不知撞了什么邪,跌跌撞撞撞跑下了山,我在后面一路追,一路喊,却是不见他回应。”

“既是如此,本老爷且问你,他的品行如何,守成规么?”

“也守,也不守。”

“你是在戏弄本老爷吗?”

“大老爷,您听我说!他在庙里吃斋念佛,人前一套阿弥陀佛;他在山下胡作非为,人后一套吃喝嫖耍。”

州官听罢,气不打一出来,再把东廊僧提出来,骂道:“好个胆大的狂僧!竟敢犯奸行凶,造些讹言!还不从实招来?”

东廊僧见师弟活脱脱站在眼前,着实骇的一滚。忙问:“师弟不是被妖魔吃了吗?莫非是阴魂不成?”

西廊僧答:“我几时被妖魔吃了?我看是师兄你倒像被妖魔迷惑了心性!”

东廊僧哑口无言。

州官又问东廊僧:“说吧,为何要将鲍紫英拐杀?”

“冤枉啊,小僧绝不曾杀人!”

“还要狡辩,杖责四十!”

公差扯下去狂打四十大板。州官再问:“招是不招?”

“小僧实在冤枉!”

“再打四十!”

左四十,右四十,整整八十棍下来,早把东廊僧打得人不人、鬼不鬼了。

旁边的班头不忍,小声劝道:“再不招,命可就搭进去了。”

东廊僧泣道:“大老爷松刑!小僧愿招!皆是我跟鲍家小姐有奸在先,谋杀婵娟在后。”

“为啥要将她杀死?”

“我二人有约在前,议定私逃,不料刚走出门,鲍小姐却反悔了,我实无奈,才将送上了黄泉。”

“男尸是谁?”

“男尸之前就在井里,不知是何人。”

“胡说!你能狠心把女的杀了,男尸你会不知道是谁?”

“小僧委实不知。”

“一定是你杀人时,被人看见了,故将他杀死灭口,是也不是?”

“罢罢罢,大老爷说的不假,男尸也是我杀的!”

“头放在哪儿了?”

“随手一扔,想是被猪狗拖去了。”

招毕,押在牢中,等侯判决。

按下东廊僧被冤不题,咱们接着说胡陆氏。

且说胡大牛跟妻田氏去拜寿,一去便是三日未归。母亲陆氏心疑,吩咐黑牛说:“你大哥去了三天,也不说回来,你上田家跑一趟,喊他回来。”

黑牛是个赌鬼,一心只顾着押宝,推说:“我大哥一定是有事耽搁了,不必喊他。”

陆氏骂道:“天杀的,就知道耍宝,要是哪天我跟你大哥死在外面,你怕是理都不带理的!”

使唤不动老二,只能自己去田家问。

田氏的父亲叫田三多,开药铺的出身,为人奸诈狡猾,唯利是图。咱就比如说“人参”,“人参”贵吧?能治百病。他为了利益最大化,拿干煸的萝卜代替,全然不管病人的死活。

说来也怪,老天爷不睁眼,偏叫这种人发家致富。如今的田三多早就挣得盆满钵满了,家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。

有钱之后干嘛呢?佃姚宗玉家的田地耕种。

姚宗玉又是何许人也?

姚宗玉也是贸易起的家,如今积财万贯,连放贷生意都做上了。这个人心眼儿灵巧,善于算计,同样惯卖假货,跟田三多是同一类人。

姚妻马氏,生有二子,长子名思理,次子名思义。

老二姚思义长得不赖,俊秀无比,跟田氏通奸有染。重要的是,她爹田三多知道后,并不加以责骂,反而以此索取钱财,以女为奇货。您说可笑不可笑?

田氏不思洁身自好,就连大牛,也把乌龟的名衔坐实了。

您说田氏为啥呆在娘家不回去?还不是有私心?田家和姚家一墙之隔,勾搭起来不是更方便?

这天,姚思义回家,不知哪里跑来一群野狗,正在门口狂吠。仔细去看,原来野狗是在追逐一颗人头,不禁吓得连连后退避之。

迟疑片刻,心说:不行,我得把这人头处理掉,万一被人发现,岂不冤枉我?

于是乎,持棍打走野狗,把人头挑到后地,准备埋了。

天底下最怕一个“巧”字。

偏偏这个时候撞见了陆氏。陆氏一看,这人头不是自己儿子么?当即哭道:“我的儿呀,你怎么就死了呢?可教为娘我如何活下去?”

哭过一阵,扯起姚思义骂道:“天杀的,你为何杀死我儿?老娘要你填命!”

“胡说什么?这头是狗拖来的,与我何干?”

“你挑着我儿人头,还说不是你杀的?”

“哪来的泼妇!我看你分明是冒认,就是想来讹诈!”

说着,一把推开了陆氏。

陆氏见状,更来劲了,两手抱住其双腿,大喊道:“快来人啊!杀人了!”

哭喊声把屋里的田氏引了出来,田氏见是自家婆婆,赶紧上前拉架。

陆氏问道:“我儿到你家祝寿,为何好端端被他杀死了?”

田氏看了看人头,果然是丈夫,惊呼:“哎呀,我的夫!你不是回家去了么,为何人头又在此处?”

姚思义也解释说:“适才回家,发现野狗啃食人头,我不忍心,才挑起人头,准备拿去埋掉,你勿要坏了人心。”

田氏也说:“婆婆呀,大牛确实当天就回去了,想必是路上遇上了贼人,被贼人给杀死了。”

陆氏见他二人相互解围,反骂道:“好哇,我算是看明白了,肯定是你们俩有奸在先,而后同谋杀死了我儿!”

争吵声愈发激烈,围观者更是越积越多。

不大会儿,保甲也来了。为了不使真凶逃脱,只好将姚思义锁起来,连同田氏一起交到州里见官。

州官问过情况,审姚思义道:“胡陆氏告你杀夫谋妻,你有何说的?”

姚思义答:“回大老爷,小民素来品行端正,从未犯过淫人妻女的混事,焉有谋妻杀夫之说?”

“那这人头是哪儿来的?”

“人头真是野狗拖到我家门前来的,与小民毫无关系,望大爷详察!”

“刁奴!还敢巧言令色,来呀!与爷掌嘴一百!”

姚思义哑口无言,只得乖乖挨这一通打。

打完又问:“快说,到底怎么杀的人?”

“冤枉啊,小民真的没杀人。”

州官无可奈何,将田氏带上来问话:“你婆婆告你和姚思义通奸,同谋杀夫,你认也不认?”

田氏答:“前几日,家父过五十岁生日,我夫妻同来祝寿;午饭过后,丈夫便独自回去了,却是不知被谁杀死的,何来通奸谋夫一事?”

官问胡陆氏:“你告田氏与姚思义通奸,有什么真凭实据吗?说他谋杀,又有何人证明吗?”

陆氏答:“我儿去给岳丈祝寿,数日不归,民妇前去探望,正遇见姚思义欲埋人头,岂不是毁尸灭迹之嫌?”

官叫保甲来问话:“田氏与姚思义平日里行为如何?”

答:“二人行为确实不好。”

州官大怒,指着田氏和姚思义破口大骂:“胆大的狗奴!连保甲都知道你们之间的丑事,难道谋杀丈夫还有假吗?来呀!与爷夹起!”

任你二人高呼冤枉,公差们还管你那些?你喊你的,我打我的。

一时间鬼哭狼嚎之声,此起彼伏,不绝于耳。

您要说打一百个耳光,或许还能扛得住。可姚思义毕竟是膏粱子弟,哪里经的住夹棍之刑?遂喊道:“大老爷松刑!小人愿招!人是我杀的。”

“如何杀的?”

“在路上劫杀的。”

“尸身扔哪儿了?”

“南乡井里。”

列位看官,巧不巧?怪不怪?这姚思义分明不是凶手,为啥他却能准确的说出藏尸之所呢?

其实不难解释,因为前几天才审完东廊僧,似此人命大案,谁人不知?谁人不闻?都知道南乡井里捞出来一具无头男尸,姚思义能不知道?所以误打误撞之下,凑到了一块儿。

田氏见他已然招认,料想多说无益,索性也认了,双双被关进在了监牢之中。

牢头们素知姚思义是个肥鳖,平时也没少被他爹压榨,于是各种吓唬;姚宗玉心疼儿子,愿出银三百两安抚,这才作罢。

咱们再说鲍兰亭,自从安葬了女儿之后,整日疑惑,觉得事有蹊跷。

这天,鲍员外来到州里见官,并述道:“小民最近思虑再三,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故特来请教。”

“你说说,哪里不对劲?”

“这东廊僧与小民素无来往,想必奸淫拐带之罪,并不成立;小民惟恐其中有冤,还望大老爷详情。”

“那你倒是说说,谁与你家来往甚多?”

“如此说的话,那就应该是胡陆氏了,她是我女儿的乳娘;而且逃走当夜,她也在我家。”

“又是胡陆氏,看来她的问题不小;来人,带胡陆氏问话!”

不一会儿,胡陆氏带到,官诈问:“本老爷问你,鲍紫英是怎么死的?”

陆氏闻言大惊失色,推说:“民妇不知。”

“姚家女儿足不出户,若无人递信,哪里会被拐带?你是她乳娘,不是你,又当是谁?快快实话说来,不然活活将你打死!”

“民妇实不知情啊!”

“掌嘴八十,看你还嘴硬否!”

左右按住脑袋,“啪啪啪啪…”,狠狠打了八十个耳光。

陆氏惧怕,言道:“大老爷饶命,此事均系杜青云所为,与我无关呀。”

“杜青云又是哪个?”

答:“鲍紫英心属杜青云,欲与之为婚,奈何他父不允,紫英便请民妇去约杜青云来接;那天夜间,民妇把她送出墙外,却不知是谁把她杀了。”

好家伙,又冒出来个杜青云,那这个杜青云又是何人嘞?

原来杜青云是鲍兰亭的外甥,跟紫英系表兄妹。

虽说小杜长相俊秀,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,但他恃才放纵,不爱走寻常路,惹得舅父十分讨厌。说来也怪,紫英恰恰钟情于他,遂请陆氏牵线搭桥,二人经常背地里见面幽会。

既然案子牵扯上了杜青云,那就请来问一问吧。

差人受命,不管三七二十一,把杜青云给拉进了州衙。

见官不跪,单行礼罢,官问:“你为啥拐带鲍紫英,还要将他杀死?”

杜青云答:“鲍紫英之死,与学生毫干系,望父台明鉴。”

“就是你拐杀死的,还在这里装什么?”

“老父台有何凭证?”

“现有胡陆氏作证,刁奴何须强辩?”

“学生与紫英乃是表兄妹,本无深仇大恨,何必害她性命?况且杀人偿命的道理,我能不懂吗?”

“好好问你你不听,左右与爷责打四十!”

差役们一顿毒打,又问招不招。

青云答道:“学生与之约定私奔不假,但最终目的是结成姻亲,杀她性命,如实于理不合,老父台可不要冤枉了好人。”

州官也是个刚愎自用之人,只要自己觉得对,谁反对又没用。接着又打一顿。

杜青云是个书生,柔柔弱弱,哪里承受的了?实在熬刑不过,只得屈打成招。

有人认罪,那就一定有人无罪。先前受冤的东廊僧景清,因此得以释放。

先前咱们说到,西廊僧联合朱三喜杀了胡大牛,又假扮妖魔吓走了东廊僧,闹出了一系列冤假错案。

那么说,他们就此罢休了吗?

非也!他们不但没有罢休,反而越发肆无忌惮了。尤其是朱三喜,白天耍狮灯,晚上作盗贼,吃喝嫖赌耍,一样都不落。

俗话说:天黄有雨,人狂有祸。朱三喜的好日子,也该到头了。

这天,田三多的小叔做酒宴,请他去耍狮灯,朱三喜去了。

因为他们耍狮子之前,必须先把行头套上,然后才能表演。所以朱三喜就把换下来的衣服,搭在了旁边的桌子上。

也不知哪个人,不经意间把他的衣服蹭到了地上,田三多的妻子看见了,顺手来捡。这不捡不要紧,正好看见口袋里的一块儿手帕。再仔细一看,心说:坏了,这手帕本该在我女婿身上的,如今却在他的身上,人必是他杀的!

趁着纷乱之际,告知丈夫,要他即刻进州去喊冤,田三多也不敢怠慢,一路小跑,来在了州衙门前。

此时新任州官蔡公刚刚上职,忽听有人喊冤,叫上问其原故。田三多就把之前的事,连同刚才的手帕,一并说了说。

蔡公料知机不可失,当下派人火速前往捉拿。

这边朱三喜耍完狮子,发现丢了手帕,心知大事要坏,酒也顾不得吃了,暗地里慌慌而逃。

等公差到时,人早已没了踪影。蔡公不得已,只好遣出三队人马,分头追捕。

朱三喜呢,有心往远方逃跑,怎奈腰中分文无有,只得暂时躲在附近的树林里,伺机盗一笔再说。

到夜时分,蹑足潜入附近一家,在床头处摸到一个包袱。拿手摸了摸,尽是金簪银环等首饰,这下可算高兴了。

然而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。蔡公早已料到他要远遁,所以提前在各门处安排了公差,等着他落网。

果不其然,黎明渐白,朱三喜被公差按住了。身上的包打开一看,里边除了几件女人衣服外,剩下的都是金簪金环,玉钏玉盖。

待到天亮问案,蔡公拿起手帕晃了晃,说道:“你来告诉我,这手帕是哪儿来的?”

“捡的。”

“胡说!这手帕花色独特,乃是田家给女婿包干菜用的;而今他家女婿被杀,手帕却在你的手上,足见杀人者非你莫属!”

“我与他远日无怨,近日无仇,何必取他性命?”

“人是木雕不打不招,人是苦虫不打不行;来呀!与爷重打八十!”

按着现在的话说,朱三喜也算是个“知名艺人”了,差人们都听说过他的名号,也晓得他无恶不作,所以手底下丝毫不留遗憾。

列位,朱三喜是有功夫在身的人,即使如此,八十打完,屁股上也成了一摊烂肉。

“招么?”

答:“招了,是西廊僧景源指使我干的。”

到了这个地步,朱三喜也没啥好隐瞒了,但是能往西廊僧头上推,绝不往自己身上揽。

等他把杀害大牛之事招认完毕,蔡公又问:“包裹哪里来的?”

“偷的。”

“哪里偷的?”

“可能是李家,也可能是陆家;夜色茫茫,不能分辨。”

蔡公气得不行,只好再次派人分别通知李家和陆家,同时遣人到官山上去捉拿西廊僧。

少时,李家、陆家均到。蔡公指着打开的包裹问道:“你两家好好认一认,看是谁家丢的。”

陆家答:“我家丢的。”

“那你倒是说说,这些东西从何而来?”

“是小民的外甥,胡黑牛寄来的。”

黑牛?不是胡陆氏的二儿子,那个烂赌鬼吗?

正是!

很快,公差们就在赌馆里找到了黑牛,并将他拿到了案前。

蔡公问他:“这衣饰是你的吗?”

“是。”

“哪儿来的?”

“祖上遗留的。”

“大胆的奴才!这些都是宦家之物,你却说是祖上遗留,分明就是胡说,好好讲,免得受刑杖之苦!”

这胡黑牛真是白长了一身膘,不但是个烂赌鬼,却也是个胆小之人,稍一吓唬,啥都说了。

“大老爷勿要动怒,且听我从头说起;我母亲原是鲍家小姐的乳娘,他家小姐情牵杜青云,欲与之私逃成家;我得知消息,夜间扮做杜生模样,把她哄了出来;不料才出家门,竟被她发觉;无奈之下,只好提刀将她杀死,然后将衣物寄在了舅舅家,留等后用。”

招毕画供,西廊僧也被捉了回来。

西廊僧见朱三喜被打得没了人形,自知罪责难逃,主动交代了杀害胡大牛的经过。

至此,整件案子方才破解。胡陆氏、胡黑牛、朱三喜、西廊僧等人下狱;姚思义、田氏虽然没有杀身之祸,但奸情罪责不可免,各罚枷号三个月;杜青云无罪开释。

不日上司回文,将西廊僧、朱三喜、胡黑牛、胡陆氏等人办成抵偿,同斩于市曹,观者无不拍手称快。

却说,东廊僧被放回之后,苦思冥想道:“我自问平生尽心修行,并无任何过失,为何遭此冤枉?必是修时未到。”

从此,东廊僧更加苦修。

终一日,天门顿开,行定出神。方才知道,原来前一世中,鲍紫英是自己的妻子,西廊僧是自己的弟弟。又因怀疑叔嫂有奸,打妻逐弟,酿成二命归西。终是天道轮回,因果报应,使他弟妻两个今生前来报冤。而今了却前缘,得道成圣,功德圆满,坐化飞升不题。

汇秀藏书阁  2024-05-08  阅读量:1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