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尸六命案

清光绪年间，江西省石城县有个叫沈健的农民，家在距离县城三里外的一个小村子。沈家住在村口，由于距离中心很远，所以独门独户并无邻居。沈健一人住在村外，平日里没有闲杂人等骚扰，日子过得倒也清净平凡。

一天上午，沈健打开房门，此时天才蒙蒙亮，他隐约发现对面10步开外的树下靠着一个人。沈健朝那人大喊一声，问他靠在树下干什么，结果那人一声不吭。沈健拿起一根棍子走过去一看，发现原来是一具尸体。尸体头上鲜血淋漓，眼歪鼻青，双手下垂靠着树干立在那里，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。

不多久，地保麻老二闻讯赶来，他仔细看了尸体之后，发现尸体是村里章家的一个长工，看样子是被人打死的。麻老二告诉沈健，人虽然不是他杀死的，但毕竟是死在他的门口，沈健不管怎么着都脱不了干系。沈健多少要出点血，这样他好在县令面前美言几句，否则他吃不了兜着走。

沈健是一个穷苦的农民，老实巴交的他知道这是麻老二在讹诈自己，于是便拒绝给麻老二钱。麻老二大骂沈健找死，气呼呼地跑去县里禀告知县。县令带着衙役前来验尸，仵作确定死者是被殴打致死，县令让麻老二把尸体收起来等候处理。县令交代完后天色已晚，于是便移轿去了章家府上休息。

章家是本地的财主，章老太爷有两个儿子，长子章树藩30来岁，次子章树屏20岁，且刚刚成亲。知县当晚就在章家歇息，第二天一早就把章家两个儿子和沈健带去县衙审问。在县衙大堂之上，沈健将他如何发现尸体，又如何通知地保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。县令听后，让沈健到门外等候消息。

沈健出门后，地保麻老二又来了。麻老二告诉沈健，章家大少爷已经供认了案子，沈健已经没有什么责任了，现在就可以回家了。但是作为地保，他还要在城里留意消息，在城里耽搁的这几天少不了要花钱，他现在手头很紧没有钱，沈健能否借钱给他，回去就还给他。沈健早就知道麻老二不会罢休，但他还是不肯出一分钱。麻老二榨不到一分钱，黑着脸走了。

当天下午，县令重新提审沈健，这次县令的态度变得很严厉。县令怒斥沈健胡乱诬告讲假话骗人，明明是章家的长工来他家里滋扰被他打死，却诬告说是被别人打死，沈健想以此脱罪害人，简直是丧心病狂。

沈健一听，顿时吓得跪倒在地，大呼自己冤枉。知县让人找来麻老二对质，麻老二上堂之后一口咬死是沈健打死了长工。沈健打死长工之后，为了掩饰罪行还对麻老二说，看在本乡本土的面子上就饶了他这一次，让麻老二帮忙掩盖过去。

沈健一听急了，怒斥麻老二敲诈他不成诬陷他。知县却不相信沈健的话，听信了地保麻老二的谎言。情急之下，沈健此时说道：“小人没有钱孝敬麻老二，所以他栽赃陷害。大人明知道死者是章家的长工，还去章家歇宿一晚，莫非大人拿了章家的好处，也想把罪责压在小人身上不成？”

县令听了沈健的话，顿时脸色变得很难看，怒斥沈健信口开河，让人把沈健拉下去掌嘴。随后又用夹棍、竹签、针刺等等酷刑反复折磨拷掠，沈健被折磨得死去活来，不得已之下才承认是自己失手打死了长工。案卷很快递交到了州里，沈健也被一同押往州府衙门审问。在押解的一路上，押解的差官牛二一直告诫沈健不准翻供，承认打死个长工没什么大不了的，最多关两年就放出来了。

沈健被押到州府衙门后，先行关押了一天。那天晚上，州府衙门里的一个牢头问起了沈健犯罪的缘由。沈健说出了自己的冤情，牢头与沈健来自同一个镇，对他的遭遇很同情，于是建议他明天当堂翻供。知州马大人公正廉明，而且不会包庇纵容属下，只要当堂翻供就有机会活命，否则他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。沈健听了牢头的话，第二天果然当堂翻供。马大人将案子交给捕头张治堂去侦办，让他负责查清此案。

张捕头先是问了一番沈健案子的前因后果，随后又找来手下徐子明，让他去城内石城县人专门聚集的客栈找寻，看看有没有章家的人来州里住宿。如果发现有章家的人在客栈里，务必将他们连同随身携带的行李一并带来。徐子明不明白捕头为何如此交代，但还是按照命令前去调查。

当天下午，徐子明果然带回来了章家的长子章树藩和一个仆人，他们的行李也一并被带到了州衙。打开章家大少爷的包袱，里面除了县里的公文外，剩下的都是大锭的银子。张捕头此时已经从沈健嘴里得知牛二让他不准翻供的事情，于是他将牛二提来审问，牛二与章树藩当堂对质，说出了是章公子花钱让他叮嘱沈健不准翻案的。章树藩见牛二说出了实情，也不敢再隐瞒，说出了实情：

据章树藩交代：长工的确是他打死的，当时长工在夜间擅自闯入了他妻子的房中，他一怒之下打了长工一顿，不料下手过重打死了他。长工被打死后，他叫来仆人把长工的尸体背到外面的山上埋了，结果仆人把长工的尸体背到沈健家门口时天已经亮了，于是就把尸体靠在树干上，自己悄悄跑回了家。

第二天，县令提审沈健和他们兄弟，章树藩原本想承认罪行的，结果地保麻老二因为敲诈沈健没有得到一点油水，便趁机诬陷沈健打死了长工。知县相信了麻老二的话，沈健是个直人，当场就顶撞了知县，揭穿了知县去章家吃住的事情，指责知县得了章家的好处。知县见沈健揭了他的短，于是恼羞成怒将沈健屈打成招。

沈健被屈打成招后，按律要押解到州府衙门复审，章树藩害怕沈健翻供不认，于是花钱买通了押解官牛二，让他一路上告诫沈健不准翻供，欺骗沈健说最多就关两年不会砍头。沈健被押解入州后，章树藩还不放心，于是携带大量银子来到城里住下，借机打点让沈健顶下这口锅。他没想到的是，张捕头是个很精明的捕吏，顺着这个思路在客栈里抓住了他。

案情弄清楚了，章树藩也认了罪，张捕头把案卷上报知州马大人。章树藩失手打死长工，杖责三十大板，并负责安埋长工和抚恤家属。牛二收受贿赂革除职务，杖责二十，石城县令办案不力、屈打成招、官节有亏，降一级留用且罚俸一年；地保麻老二趁机勒索，差点造成冤案，仗着二十革除地保职务；沈健无罪释放并获得20两银子赔偿。

案子判决之后，章家二少爷章树屏来到了衙门，恳请为大哥减轻一些罪责，情愿厚葬死者。章树屏说家里有一口现成的柏木棺材，那是给章老太爷准备的，老爷子一时三刻还死不了，就先给长工用了吧。马知州觉得这是章家的心意，同意了章树屏的请求。就这样，章树屏在自己家里搭起一座灵堂，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长工给他风风光光出了殡，又给了长工的家属20两银子作为抚恤费。百姓们见状，纷纷夸赞章家二少爷有情有义。

一个月后，县里又出了一件怪事

一天深夜，三个盗贼来到安葬长工的坟地，他们掘开坟墓盗走了柏木棺材。三个强盗把棺材里的人倒了出来，结果发现棺材里的尸体竟然有两具，一具是长工的，一具是章家失踪了一个月的新媳妇。第二天，百姓们发现尸体之后，立刻把情况上报县衙。县衙又把情况上报给了马大人，马大人再次让张捕头到县里查案。

张捕头拿着知州令箭来到县里办案，提审了章家主仆一干人等。经过调查发现，当长工被打死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时，章家的新娶的儿媳妇玉贞却离奇失踪了，人们找遍了家里也没有发现新媳妇的踪迹。据看守房门的杜老伯说，当时他看到玉贞拎着小包出了家门，从此就再也没看到她回来。当时所有人都在关注长工一案，章家人也对此保守秘密，所以没人知道玉贞失踪的事情。如今玉贞的尸体出现在棺材里，棺材又是章家的，只有章家人最清楚。

张捕头决定先从验尸开始，仵作发现尸体上不见伤痕，胃里有不少酒还在。玉贞脸色发黑，显然是中毒身亡。稳婆检验了玉贞的尸体，发现她还是处子。玉贞与章家老二章树屏结婚一个月了，竟然还是处子之身，这一点着实令人奇怪。仵作随后又对尸体进行了解剖，结果在玉贞的肚子里发现了一条死了的小蛇，这种浑身青色的小蛇是剧毒蛇竹叶青，竹叶青的尾巴被人剪裂开。种种迹象表明，新媳妇玉贞是被人谋杀的。

张捕头让衙役封锁章家宅院，将章家人全部分开关在不同的房间里，又让衙役捉拿盗墓贼。盗墓贼很快被一网打尽，那口大柏木棺材也被追缴回来了。张捕头看了棺材之后，觉得这样精致值钱的棺材给长工使用完全不符合常理。而且当初章树屏抢着要给长工厚葬，可见他心里有鬼。章树屏的身上还有不少疑点，一是为何他的新婚妻子还是处子之身？二是为何章树屏妻子失踪后他一点也不慌张，反而对长工的死很上心？

经过一番调查之后，张捕头让衙役抓来了章树屏和他的二姐。章树屏的二姐被拘押到堂，竟然在大堂上撒泼起来，张捕头让衙役杖责她二十杀威棒，章树屏见二姐被打，吓得浑身发抖，跪倒在地上大喊饶命，嘴里大喊着这一切都是他造的孽。章树屏说出了事情的原委来：

原来，章树屏的父亲抱养过一个女婴，就是二姐章丽芙。章丽芙比章树屏大一岁，从小与章树屏一起玩耍。二人从小青梅竹马、两小无猜，彼此都知道不是亲生姐弟。成年之后，家中女仆发现章家姐弟时常搂搂抱抱在一起，章老太爷见情况不妙，立刻将章丽芙嫁了出去。章丽芙嫁出去后，却经常三天两头往家里跑。由于夫家还有几房小妾，作为填房的她没有多少地位，夫家对她来回跑也没有在意。

章丽芙每次回家，都会叫章树屏去房间里陪她。此时章家老太爷已经卧床不起，大哥章树藩因为长工被打死一案忙得焦头烂额，自然没有人管他们。新娶的媳妇玉贞是个穷人家的女孩，嫁入章家完全不敢说一个“不”字，又加上年纪太小不懂得男女之事，所以任由丈夫在外与二姐鬼混，自己则在家里落得个清净。没有人管章树屏姐弟，他们便整天厮混在一起。

玉贞原本没有干涉二人的生活，二人却不放心玉贞，当得知大哥打死一个长工后，章丽芙就想出了一条毒计，她让章树屏把玉贞灌醉，然后弄来一条竹叶青蛇塞入玉贞的嘴巴里，再用剪刀把蛇的尾巴剪裂。竹叶青被剪尾巴，痛得张大嘴乱咬并往前钻去，一下子就钻入了玉贞的肚子里。玉贞喉部被毒蛇咬中，蛇毒将她毒死，故而她的脸上呈现出恐怖的黑色。章树屏生性懦弱，二姐章丽芙则心狠手辣，这一切都是章丽芙做的。

姐弟二人害死玉贞之后，尸体被二人悄悄藏入章老太爷的柏木棺材中。章树屏又去恳求马大人让他厚葬长工。马大人同意后，章树屏在家里大摆灵堂又给长工送葬，他们将长工的尸体盖住玉贞的尸体一并抬出了章家。章老太爷的棺材很大，玉贞的尸体原本就小，章树屏又故意加派了人手抬棺，因此没有人怀疑棺中有两个人。若不是盗墓贼挖开坟墓盗棺材，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。

此案真相大白，张捕头将案卷上报马知州又递送到巡抚衙门，马知州按《大清律例·刑律·和奸》之罪判处章丽芙、章树屏姐弟斩首。章家姐弟私通已是大罪，又毒杀玉贞更是大罪，所以判处二人斩首是合法合情合理的。

石城县连环案在当时轰动一时，此案是一桩连环案、案中案，见证了人心之狠毒、罪恶之深重，从县令、麻老二、牛二、章树藩、章丽芙到章树屏，这六个人都是被贪欲遮蔽了眼睛的人。此案告诫后人，做人不可为恶，贪欲如毒药会害人害己，在不经意的瞬间，有可能葬送了自己。